素描本體和它的文化轉(zhuǎn)向——淺談孔千
孔千作為一名教師,在教學中對素描的深層結(jié)構(gòu)發(fā)生興趣,試圖動搖它、植入它或改造它。作為一個人和藝術(shù)家,他又敏感于(個人記憶與聽說中的)城市歷史與中西文明的沖突。于是,他將兩者結(jié)合起來,探索素描問題的同時,用素描觸碰根植于內(nèi)心之中的文化問題。
對孔千藝術(shù)的解讀,從素描本體開始。
之所以被叫做“素描”而非“鉛筆畫”,是因為我們從孔千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對“形體”與“塑造”的高超把控能力。這是受賜于學院,它的根基源于歐洲傳統(tǒng),并使其無論如何創(chuàng)新都仍然是素描而非簡單的鉛筆畫。素描是歐洲人“看”世界的基本方式,成為孔千作品的底色,也是他要擴充的那個對手。當我們這樣去說的時候,其實這個“看”中是包含了兩個層面的狡黠的。
孔千 《看》 44.3×59.5cm 紙本素描 2014
第一個層面通俗比照即是,“看什么看?”“哎哎,往哪看呢?”“說,你剛才看到了什么?”它屬于純粹的視覺,概括起來大體包含這樣幾類信息:1.你要看什么?(視覺選擇,即選擇被看物、場景或場景和物中的某個可以被看的部分)2.你從何處看?(視覺角度,當眼睛投射到被看物之后進一步達成方位感并形成構(gòu)圖)3.你看出多少?(視覺細節(jié),質(zhì)感、細處及連帶出的諸般趣味)4.從以上“看”的基礎中,產(chǎn)生的心靈效應(視覺通感,也就是所謂藝術(shù)中的某些“看懂”了)。此處的“看”是“看見”,單純代表眼睛,及眼睛直通心靈的能力。
另二個層面通俗比照即是,“小王,你怎么看昨天的事?”“姑娘,你怎么看我對你的愛?”“我若不義,百姓如何看我?”這里面的“看”,并非單純視網(wǎng)膜的游戲,而是“看待”。 “看待”即“認知”,你怎么看我,可以替換為你怎么想我?你怎么認為我?你怎么理解我?在“看待”中,眼睛同樣重要,但絕非唯一。它包括了“看”你的面貌,“聽”你的語氣,“嗅”你氣息,“觀察”你的行為方式。由此,“看待”是綜合性的,可比擬為電影藝術(shù),其中的美術(shù)、燈光、音響、文學敘事都將作為它的組成部分而存在。
“看見”是單純的因,“看待”是豐厚的果,“看見”也可以成為純粹的果。而當你形成了獨特的“看待”時,你的“看見”亦將有所改變。
孔千 《興奮的人》 59.5×44.5cm 紙本素描 2013
我們通常認為的攝影大師帶給你全新的“看”世界的方式,其不過是向你展示出他所選擇的被攝物,從什么角度將所看之物進行攝取,加以光線、沖印技術(shù)并由此成為獨特的空間藝術(shù)。他僅僅是作為“看見”存在的嗎?似乎是,又似乎不是,羅蘭·巴特的攝影闡釋將攝影從庸俗的構(gòu)圖光線提升到精神內(nèi)容層面,優(yōu)秀的攝影大師無需闡釋直觀事物表面而捕獲心靈。后現(xiàn)代藝術(shù)中的大量圖像學作品,往往以全新的“看見”騷擾你的深層感知結(jié)構(gòu),從而動搖了人們固定的“看待”外物的方式。中國古人肉眼的“看見”從屬于文化的“看待”,文人山水畫從構(gòu)圖到塑造均不受制于自然常識,其氣質(zhì)的生成更要歸因于東方哲學的境界。
素描是西方“看”的文化的一個源頭,是科學性體現(xiàn)在藝術(shù)中的重要例證。從中,我們很難剖析是西方人對自然單純的“看見”(近大遠小、明暗)形成了他們“看待”世界的方式(科學理性精神),還是其先驗的“看待”世界的方式(科學理性精神)使他們決定堅起心念如此的“看見”下去(自然主義、寫實主義)。素描就是“看見”與“看待”的合二為一。 由此,平面中再現(xiàn)三維立體、焦點透視法、物體結(jié)構(gòu)與人體解剖、光線陰影和明暗等一系列的,以真實再現(xiàn)世界為目的的藝術(shù)得以形成。極致說來,互聯(lián)網(wǎng)就是這種模擬思維的最高結(jié)果。通過素描(以及以此為基礎的寫實油畫),歐洲人讓我們又一次的“看見”了真實世界,并自以為懂得了它的內(nèi)在(結(jié)構(gòu))與外表(明暗),于是,畫家起稿時打起“結(jié)構(gòu)線”,待準確后再“涂調(diào)子”。正是在對這類“看見”的修習中,中國畫人逐漸形成了歐洲式(也是國際式)的“看待”世界的標準方法,它塑造了我們的理性的視覺思維,康有為、陳獨秀、徐悲鴻是這一次進步的推動者。
孔千 《要倒的香臺》 44.3×59.5cm 紙本素描 2014
孔千通過常年的素描教學,使其對歐洲素描的“看”世界的理性思維方式產(chǎn)生初步認同,依此具備了堅實的繪畫功力,同時進入到對西方整體文明的理解之中。但是,當這種能力的日益完備遭遇到一顆藝術(shù)家的敏感之心后,隨即又生出動蕩,在外人看來不聲不響,于自己是十二分糾結(jié),它們分別是:1.早在19世紀就開始困擾畫家的“攝影術(shù)”的發(fā)明;2.基于個體經(jīng)驗之下的地域文化沖突,遺留的歷史事件,血脈中存有的民族基因,三者共同交織生成特殊的“文化矛盾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