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生如戲，戲如人生”，這句話總覺得有種悲戚戚然的感覺，人生只是一場戲？或者說，戲本就是人生？

      王安憶的《長恨歌》里說，做戲如果連性命也搭進去，戲便成了真的了�？墒羌僮稣鏁r真亦假。即便是抹去了脂粉，卸下了行頭，游戲人間,也不過是又戴上另一副面具，換上另一身皮囊,扮演另一個角色而已。人生何處不是戲？難怪若干年前就有人唱:“霧里看花水中望月,你能分辯這變幻莫測的世界?”

      記得一篇文章說過那么一個故事，細節(jié)我記不大清楚了，只記得一名著名的旦角說的一句話：“戲如人生”，她是以人生的態(tài)度來演繹每一場戲，真實而有韻味。而且，最重要的是積極主動的態(tài)度。我欣賞“戲如人生”的哲理觀點。這里面是“人戲不分”、“人生如戲”的交融。其實人生就是這樣一出戲，不斷上演，不斷落幕，重復(fù)著永無休止的輪回。如果讓我用一個字來詮釋人生，我想我會選擇“戲”。原因很簡單，戲演繹著人生，而人生就像一場戲。戲唱得好與壞，人生過得是否精彩有意義，要看你是不是徹底地投入角色。

      讓我感受最深的一部電影是幾年前看過的影碟《霸王別姬》。這部電影給我們唱上了一出亦虛亦實亦夢亦幻的戲,而陳凱歌導(dǎo)演給我們講了一段亦真亦假亦悲亦喜的人生。

      片中的男主角程蝶衣是一名為戲癡狂的戲子,正如他師兄所說的：不瘋魔不成活。這是一個完全理想化的人物,他注定因戲而生，因戲而癡，因戲而死。他的傳奇一生都浸淫在藝術(shù)里,都奉獻給了他心中的霸王。當(dāng)他唇角含血的說出:“我本是女嬌娥，不是男兒郎，……”的時候,命運的輪回就啟動了。錯位的性別,錯位的感情。誰是誰命中的過客，誰是誰生命的轉(zhuǎn)輪，前世的塵，今世的風(fēng)，無窮無盡哀傷的精魂。他是屬于舞臺,活在舞臺上的男人�？墒遣还苋绾物L(fēng)華絕代，演員還是一個普通人，在臺上光彩無限,落了幕,下了場,卸了妝,還是社會中的一份子。于是,他便把自己用生命編織起來的夢想寄托在戲曲里,只有在戲里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,才能找到亂世之中心靈的平衡點。他所扮演的角色——虞姬,正是這樣一個與他心靈相契的角色。一個柔弱的女子,倔強勇敢,卻也脆弱。她一生只深愛著項羽一個,至死不渝,甚至用生命證明這份執(zhí)著。而她年輕的生命竟經(jīng)不起這盈盈一握。蝶衣偏偏固執(zhí)地要把這現(xiàn)實也照了戲來演下去。他愛上了自己的理想，他的摯愛都幻化成了自己心中的霸王。京劇就是他的霸王,師兄就是他的霸王。在他的生命中,拋開了癡纏一生的京劇藝術(shù),也就空洞無一物了。

      這部電影自始至終讓我有種恍惚的感覺，不斷切分的鏡頭拉進又推遠,淡入又淡出�；璋档墓饩�,壓抑的場景,濃厚的粉底,華麗的戲服,一切都迷惑著我的眼睛。甚至我迷茫得不知道什么時候是戲里什么時候是戲外,也不清楚到底誰是真正的虞姬誰又是真正的霸王。又或者,我已然入戲。

      戲來自于人生，人生又終歸于戲。我們都是演員，我們扮演著我們最需要扮演的角色，也許這些角色可以給我們的心靈幾許寬慰。我們扮演脆弱的角色，因為我們渴望更多的關(guān)愛；我們扮演堅強的角色，因為我們渴望給予別人關(guān)愛；我們扮演冷漠的角色，因為我們的心靈害怕受到傷害；我們扮演熱情的角色，因為我們的心靈害怕孤寂...... 戲有預(yù)定的情節(jié)，人生也有著預(yù)定的軌道。生活的壓力、人生的準(zhǔn)則為我們制定著一條條軌道，我們是不能夠偏離軌道的。為人子女，我們要孝順父母；為人長者，我們要關(guān)心小輩......這是人生為我們安排的情節(jié)，于是我們認真去演繹，否則我們將作為一個不合格的演員失去演戲的機會。生命以其永無休止的輪回向我們證明了：一臺戲總是在不斷地上演，演員卻在不斷地更換。每個人一生只演一臺戲，最后便是殘酷的落幕，他不得不揮淚告別他傾其一生去演繹的角色，不得不告別這熟悉的舞臺。再次開場時，已是物是人非。我們曾經(jīng)扮演的角色不斷有人去重復(fù)。我們都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優(yōu)秀的演員，扮演自己最喜歡的角色。這便是我們奮斗的目標(biāo)。“沒有最好，只有更好”，于是我們不停地努力，去追尋一個離我們永遠那么遙遠的目標(biāo)。既然生活選擇了你站在了這舞臺上，那就精彩的吟唱下去。

      記得中學(xué)畢業(yè)那一年我報名參加美院附中的考試。不知是過分緊張還是什么緣故，在我最發(fā)憷的一門考試的那天早晨居然遲到了�？荚嚨臓顟B(tài)是可想而知了，結(jié)果也是因為這門課程而落榜。雖然被第二志愿的學(xué)校錄取了，但我還是哭了很多次，每次都很傷心。那種莫名的委屈讓我產(chǎn)生了一種憤憤不平，也暗自立下誓言，我要更加用功。隨著年齡的增加對于繪畫的理解和定位也有了自己的認識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不象原來的經(jīng)歷那般刻骨銘心了，有了條條框框，有了構(gòu)圖與整體的考慮，反倒覺得我的影子越來越少。漸漸的我弄不清，是我被繪畫同化了，還是我習(xí)慣了繪畫，每一天的生活幾乎離不開畫，就連看畫展、看畫冊，我都會找一幅喜歡的作品投入自己的感情，在別人的繪畫里尋找自己要走的路。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，但卻不想自拔。每當(dāng)我看到好的作品，都會沉浸很久；每當(dāng)自己的作品達不到預(yù)計的效果時便捶胸頓足；而每當(dāng)我從自己的作品中得到滿足時，又會興奮不已。藝術(shù)，無論戲劇還是繪畫諸多的形式，原本是源于生活，又是對生活的提煉。我在現(xiàn)實中我追尋著夢幻，在繪畫里我尋找著答案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我真的很慶幸能在這個生活的大舞臺里找到適合自己的角色。有人說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(yè)才是最幸福的。我選擇了繪畫這條道路，是因為我喜歡，喜歡就必定要全情投入。不管在時間或空間的何處，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對繪畫的癡情和執(zhí)著，或者換句話說，是對于“理想”的不懈追求�；叵脒@些年來雖然由于各種原因令其中斷過一段時間，然而當(dāng)我踏入中央美院的大門，仿佛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久違的家園，這里有我熟悉的油畫顏料和松節(jié)油的味道，有和我一樣對繪畫有著剪不斷的情緣的朋友們。從那一刻起，我清楚地意識到繪畫這項工作將貫穿我的人生，就如同一部戲劇由始至終都貫穿著一個主題，它讓我恨之入骨，又愛之入髓。從那一刻起，我不在乎劇終的結(jié)果，甚至是否有結(jié)局，而努力尋求所愛的過程變得尤為重要。藝術(shù)讓我有了人生的目標(biāo)，我在繪畫中尋求自我的價值，又在這條遙無止境的道路上，體會追求中的酸甜苦辣，這個過程又何嘗不是一個人生圓滿的結(jié)果？戲劇中的男女分別時經(jīng)常給與對方“總有一天”的留言，或者不僅僅是抱著再次相遇的希望，也蘊涵著人生對于理想不斷追尋的期待。就像《霸王別姬》中的虞姬要和霸王唱一輩子的戲，一輩子就是一輩子，差一年,一個月，一天，一個時辰都不能算“一輩子”。

      說起戲劇，其實我并不十分了解，頭腦中的印象是我童年時喜歡裝扮成青衣的扮相，因為我喜歡看她婀娜的身姿，喜歡聽她委婉的唱腔，喜歡她絢麗的著裝和頭飾。唯一的一次看京劇現(xiàn)場表演是在我小學(xué)時和媽媽一起去的，那正是著名的曲目《霸王別姬》。幾年前轟動國內(nèi)外的電影巨作《霸王別姬》中，飾演虞姬的程蝶衣，他那人戲不分的生活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而程蝶衣的扮演者張國榮，他現(xiàn)實中的一生誰又說它不是戲呢？也許是出于對這部電影的熱愛，或者是我對人生的一些感悟，我越發(fā)覺得這其間蘊含著深刻的哲理。藝術(shù)都是相通的，所不同的是個門類藝術(shù)有其不同的藝術(shù)語言。我情不自禁地我想畫一系列“人生如戲，戲如人生”這類題材的畫，似乎在戲劇人物和繪畫中間找到了某種集合點，試圖以此來詮釋個人的感受。于是構(gòu)思了第一幅創(chuàng)作。畫面中的氣氛追求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，其中的人物是戲劇演員演出前的后臺準(zhǔn)備場景。他們有的已經(jīng)換上了行頭，有的還在勾臉、涂唇，無不執(zhí)著認真、細心揣摩戲劇中的角色，力圖貼近所要扮演人物的內(nèi)心。無論后臺的設(shè)施與環(huán)境是如何簡陋，他們都專注于各自的準(zhǔn)備工作中。為了達到畫面所要追求的效果，在構(gòu)圖和色彩方面的探索是必不可缺少的。我選擇了一間簡樸的化妝間，或者說是化妝蓬，光線比較暗，除了演員們的面部之外，其他場景和道具都籠罩在灰暗的氣氛當(dāng)中。演員的裝扮取材于《霸王別姬》。畫面的前景是一個正在化妝的女孩，可以從桌上老舊的化妝鏡和存放飾品用的抽屜作為化妝箱的用具上，看出簡單、樸實的演出隊伍。而女孩的臉上流露的卻是一絲不茍的神情。中景有兩個已經(jīng)著裝的演員，一個整裝待發(fā)，另一個手持水杯，抓緊休息的片刻喝上一口水。他們身后是一排深色的服裝柜，把視線延伸到畫面后方，隱約可見簡陋的天花板以及屋頂上撒落下來的微弱燈光。我認為色彩是繪畫語言諸要素中最具有感情特征的，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藝術(shù)語言。因此在較暗淡的褐色籠罩下，又突出了演員身上華麗的戲裝和他們濃妝艷抹的面容。力圖從光線和場景方面烘托從事戲劇表演的這些藝術(shù)工作者們，追求理想和事業(yè)的那份執(zhí)著和那份艱辛。這構(gòu)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，在戲劇中演繹人生，又在人生中追求戲劇�？紤]到諸多因素，并且結(jié)合課堂上的習(xí)作，我采用比較寫實的手法表現(xiàn)這幅畫。

      我想以后的幾幅創(chuàng)作也多以描寫后臺的場景為主，畫面中沒有前臺演出時華麗的燈光，也沒有表演時輝煌的場面。我覺得不是只有大喜大悲、大起大伏的人生才稱得上是像“戲”一樣的人生。生活就是一點一滴，腳踏實地的。不管是人生如戲，還是戲如人生，只要我們不迷失心中的美好，只要我們找到幸福就好。最后讓我引用一段唱詞作結(jié)束吧：

      祖先的玩藝傳到今天，

      生旦凈末丑樣樣齊全。

      花臉的臉譜千姿百態(tài)，

      武生的打斗最是精彩。

      古老的說唱有板有眼，

      陰陽頓挫融在其間。

      青衣的水袖似仙女下凡，

      小丑的功底最是全面。

      流多少淚？出多少汗？

      有多少辛酸、多少感嘆！

      日復(fù)一日，年復(fù)一年，

      千萬個故事唱在里面。


 

 

紅華 寫于2005.11